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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扯不断的地瓜情

　　□詹旋江

　　山风把日历一页页揭去，也把故乡的地瓜一天天吹熟。秋天，站在村子的公路边极目四顾，视野中长长的地瓜藤蔓爬满了园子，碧绿的地瓜叶挨挨挤挤，层层叠叠，高低错落，生机勃勃。若有清风荡来，清香浓郁，弥漫山野。

　　小时候，我最爱做的事情莫过于跟着父亲去挖地瓜。我家的地瓜园就在离村庄很近的北山上。秋风吹动父亲稀稀拉拉的头发，父亲的脸上焕发出光彩，眉眼间荡漾着欢乐，他先往掌心中呵了一口气，两手对搓了几下，便挥舞起手中的锄头，在“咔嚓，咔嚓”的节奏声中，土地像书页一般翻开，一个个憨厚敦实、泛着笑意的地瓜滚入园沟中，让人感受到满满的获得感。我负责把园沟中的地瓜捡到一起，装进编织袋，最后由满头大汗的父亲把袋子码上板车，沿着机耕路拉运回家。

　　一棵地瓜，从育苗、选苗到栽植，从除草施肥到开花结果，每个环节皆有学问。经常性的日晒，雨打，风吹，父亲的脸上被镀了一层古铜色;摊开手掌，那勋章一般的老茧令人过目难忘。有一次，淘气的我偷偷把一小捆准备用来栽种的地瓜种苗喂了兔子，父亲发现后，愤怒地拿起竹鞭抽打我，直到我认错为止。我父亲常常教育我说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园地，种菜种花都可以，最重要的是播下热爱劳动的种子。让我对“谁知盘中餐，粒粒皆辛苦”有了深刻的认识。

　　在跟随父亲挖地瓜的过程中，我学到了不少农业知识。比如，在地瓜根部，我第一次发现了软绵绵却能挖穴松土、分解有机物的“红虫子”，父亲告诉我，那是蚯蚓，有“生态系统工程师”的称号;也搞清楚了地瓜是块根作物，而土豆是块茎作物;也明白了地瓜全身都是“宝”：地瓜叶可以当菜吃，地瓜藤可以用来喂牛羊，地瓜能做地瓜粥、地瓜饼、地瓜干……

　　大地瓜，留着育种，可以降低来年种植成本;中等地瓜，留着刨成地瓜米;小地瓜，一般用来喂猪。我很享受母亲将地瓜刨成地瓜米的过程。母亲轻车熟路地把漏刨架在一个大箩筐上，一边拿起洗干净的地瓜不紧不慢地推动，一边轻声哼着民谣……一个小时后，大箩筐就装满了小条状的地瓜米。母亲把地瓜米倒入一个大木桶中淘洗数遍，在评估地瓜米和汁液基本分开后，再将地瓜米捞起来放到晒垫上晾晒。等到大木桶中的地瓜汁液沉淀后，把水排净，再把洁白如雪的淀粉从桶里挖出放到簸箕上，迎着太阳的脸晒得热烫烫的。抚摸着一块块滑腻爽快的地瓜粉，母亲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。

　　地瓜粉可做手工粉扣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，粉扣让乡下的孩子们有了解馋的美食……但烹调手工粉扣是一门大学问。母亲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，她将干地瓜粉放到铺好的簸箕里拌成稠糊状，用手轻轻地揉捏上几十分钟后搓成长条状，再用刀背拍扁，切成细丝就成了。将锅中的水烧沸，放入若干手工粉扣，剔透晶莹时就意味着熟透了，当即捞入碗中，放盐、酱油、酸醋些许，再调些葱蒜、辣椒，浇一勺肉末盖顶，滋滋作响，香气四溢。我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搅拌一会，使肉末、调料更均匀地融入粉扣，然后便埋头大快朵颐。几只小狗闻到香味，也跑到我身边绕来绕去，眼巴巴地看着我，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。

　　粉扣使单调的乡村生活变得有滋有味，使艰辛的劳动变得活色生香。多少年来，母亲忙碌的身影和手工粉扣的香味，交织成一幅儿时生活的温馨画面，常常在我的心头萦绕。

　　参加工作后，我走南闯北去了很多地方，也光顾了许多特色“农家乐”，但再也没有吃到记忆中让人口舌生津的手工粉扣了。于是多少次在睡梦中，我总是念叨着：“有粉扣吗?我想吃粉扣啊!”于是乡愁就从记忆中那暖意盈盈的粉扣里慢慢飘出来……

　　时光荏苒。改革开放后，许多农村青年为了实现人生价值奔向城市打拼，人与农村食物更深层的情感联系日渐稀少。每当在省会城市的蜗居里收看纪录片《舌尖上的中国》时，我就浮想联翩，觉得母亲做的手工粉扣一定能“出圈”，成为代表中国乡村美食形象的一张亮丽名片。

　　“生态资源转换，需要科技力量。”令人欣慰的是如今故乡通过流转村民土地，建立了专门的地瓜种植基地，锄地、插苗、浇水、施肥、覆土、除草等，全程都是机械化。有的乡亲还做起了电商，给地瓜“穿”包装、贴“品牌”，还坚持“健康”标准引领，实现了从园子到舌尖的全链条可追溯，有效激活农村经济活力，小小地瓜园如今成了乡村振兴“大产业”。

　　“不稼不穑，难成栋梁”。劳动永远是人类生活的基础，是创造人类文化幸福的基础。我不禁感慨万千，故乡的那一个个地瓜不就是黄土大地涵养的一份份人间惊喜吗?不正是日常烟火中一个个幸福的音符吗?

　　(作者单位：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)

　　责任编辑：林少颖